為了藝術，為了愛

今年香港藝術節予我印象最深的節目，是小提琴家列賓（Vadim Repin）與他的芭蕾舞明星太太薩卡諾娃（Svetlana Zakharova）合作演出的《足尖情弦》。

兩人在各自的領域均有建樹，今次難得同台，以舞蹈與音樂互動的方式演出《垂死天鵝》與《精靈之舞》等知名舞段。演出時兩人有唱有和，站在舞台一側演奏小提琴的列賓甚至會被太太和其他參與演出的芭蕾舞者耍弄調侃。真想不到，平時在音樂廳中不苟言笑的古典音樂家，也有這樣活潑搞怪的一面，而列賓與薩卡諾娃同台，借音樂傳情，往來交逢間，著實引人感慨：這真是愛情最好的模樣。

藝術家每每因為相似的志趣與審美而靠近、相愛直至走入婚姻，有些如同列賓和薩卡諾娃這樣彼此幫扶、默契合作，另一些則沒那麼好運了，比如傳奇大提琴家杜普雷與她的丈夫、知名鋼琴家兼指揮家巴倫波因。

直到今天，許多愛樂人仍然因為那件關乎愛情的陳年舊事而對巴倫波因耿耿於懷，不單因為巴倫波因在妻子杜普雷身患重病後拋棄愛情與家庭遠走巴黎，還因為他這樣決絕的、不管不顧的做派，將人們對於金童玉女浪漫愛情的想象摔得粉碎。半個世紀前的古典音樂圈中，誰不知道巴倫波因與杜普雷一見傾心的故事呢，誰又沒聽過他們合奏的、幾乎成為經典的埃爾加大提琴協奏曲？

偏偏，兩人雖說在藝術上頗多共鳴（初初相見不曾問候一句便坐下來合奏一首布拉姆斯的大提琴協奏曲），處理生活瑣事時卻並不合拍：杜普雷並不喜歡應酬，早已對舟車勞頓的巡演生活心生厭倦，而巴倫波因不同，他善於社交，嚮往與知名樂團合作，渴望成功。可以想見，這樣性情相去甚遠的兩個人朝夕相處時，若沒有足夠的包容與忍耐，該是多麼麻煩且尷尬的事情。

更引人唏噓的是，巴倫波因愛的並不是杜普雷這個人，而是她出眾的天賦與才華。還記得傳記電影《她比煙花寂寞》的那個經典段落嗎？杜普雷問丈夫：「如果我從此不再拉琴，你還會愛我嗎？」而電影中的巴倫波因想也不想便回答：「如果不再拉琴，那你就不再是你了。」

在丈夫眼中，琴瑟和鳴已然是愛情的最佳樣態，然而，在渴望愛與理解的妻子看來，她想要的不只是音樂，還有一蔬一飯的尋常溫暖。吊詭的事情恰在於，雖說太多的藝術作品都在不厭其煩地找尋愛、呈現愛、分享愛，而落入日常生活中的愛情與藝術，卻每每難以兩全。有些藝術家各具天分，行事為人卻大相徑庭，難以擁抱取暖；還有一些例如巴倫波因與杜普雷，因為好奇而靠近，又因為了解而分開；最美妙且罕見的例子，當屬像列賓和扎哈諾娃那樣，台上台下都伉儷情深。

可是，再想多一層，也許我們只顧關心神仙眷侶你儂我儂，而見不到他們生活中那些不足為外人道的晦暗與落寞呢？畢竟，世事從不完美，我們也無法苛求藝術家之間的愛情也像他們傾力創作的藝術品那樣純美無暇。話說回來，任何對於光鮮外表與浪漫愛情的想象，又何嘗不是平凡你我用來應付庸碌與乏味生活的特效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