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陌生又熟悉:楊東龍「只是繪畫」

張煒森

張煒森,專寫當代藝術,只想單純地以視覺文化的角度閱讀作品與展覽。獲香港藝術發展局2016「藝術新秀獎(藝術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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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陌生又熟悉:楊東龍「只是繪畫」

喜歡香港藝術的人,相信不會對楊東龍這個名字感到陌生,這位藝術上的中流砥柱,在香港繪畫源流中定當佔一席位。要是我只是說楊東龍的畫好看,大抵只會被人覺得我在說太陽在東邊昇起一樣誰人不知的話。最近楊東龍在動漫基地的個展「只是繪畫」,展出他多幅近年完成的畫作,這幾年藝術家的思緒與藝術實踐著力於哪裡?才是我想談的事。

看楊東龍的作品就像城市中的五稜鏡,擴展我們對城市理解與想像的光譜。主題還是圍繞城市邊陲中的人和事,由變幻急促的城市步伐中仍留著古舊氣息的《西環村2》,到少數族裔舊舖小市民的作息日常,都是楊東龍的入畫題材。他給予我們的城市印象是陌生的,也是熟悉的,熟悉的是我們對城市的印象,陌生的是他的風格與視角,還有當中的人和事。正如這次不少作畫對象都以少數族裔為主,這是社會的尋常與現象,但透過繪畫才使我們發現,原來我們對這些尋常是如斯陌生,甚至我們攪不清他們的樣子、他們的生活、他們的情感。

畫家延續過往作畫的風格與主題,掌握的視覺語言既隱定又成熟,因此也幾乎肯定這是個可觀的展覽。然而,在動漫基地這活化的歷史建築中做展覽有一定難度,一來你無法釘牆掛畫,二來紅磚場地也容易攝走觀眾的專注力,但這些限制似乎對楊東龍的作品不構成影響,例如精簡地用了石屎與磚塊托起大幅的作品,亦有效地連接到畫題與展場,更重要的還是繪畫的引力。要算楊東龍引人入性的視覺元素也夠多,還記得自己幾年前為楊東龍寫過另一篇文章〈楊東龍「記憶以外」中的微觀與想像〉,當中引人入勝的視覺元素言猶在耳——人物不算合符真實的比例,迎面的姿勢加上不以名狀的表情直視觀眾,畫面多變的透視與視角,使觀眾不其然地走進楊東龍的油畫世界裡,又如《糖水道電車總站》將兩幅繪畫拼列合一,《夜景》透過畫面中的橋墩、鐵絲網等視覺元素把畫面分割,人與人的溝通與日常也在畫面下割裂,這些分割及多向的透視讓畫面的訊息與層面遞增。雖說楊東龍繪畫以具象見稱,但並不是全然的寫實,當中既有寫照成分,畫面卻又充滿詭異的元素、多向的畫面分割及閱讀的層次以及各種隱喻與互涉。

不同的視覺元素在畫面內外角力對比,又彼此相輔相乘互相服從,尤其是人物畫與城市景觀畫間的拼列與觀照,在這次展覽中更見明顯,使每幅都能自圓其說的繪畫中擴展意義。如〈洋紫荊4號〉與〈皇都戲院商場〉拼列在同一空間上,畫題與風格各具差異,構成視覺上的對比,在用色與筆觸上,這些「去人化」的城市景觀繪畫中淡然的色彩細緻的筆觸予人一種客觀與空虛感,而人物畫的風格則較為情緒化,但木訥的人物表演亦同樣帶來異質的空虛感。兩者似有還無地互涉呼應,畫面上各異的空間感產生歧異的視覺張力與思考上的留白,城與人原本密不可分,但有人急救有人玩樂,人去樓空樹凋零,加上藝術手法的對比像是陰陽兩極般互不相干,然而卻帶出城市與人之間的複雜又矛盾關係。

看楊東龍的繪畫與展覽,仿佛看一本充滿人文關懷與歷史感厚重的小說,也使楊東龍的作品可成為細讀的經典。「只是繪畫」或許是句潛台詞,一心告訴你藝術家他在重演(re-enact)而非重現(represent)這個社會,讓人想像思考城市的人和事。像楊東龍這樣作畫經驗豐富的藝術家,其紮實的藝術實踐而又令人聯繫到傳統藝術史、社區脈絡、人文思考,其藝術性與意義不一定要找回專屬的文化脈絡才能讀懂,這種藝術實踐的套路或者是一眾年輕藝術家所缺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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