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長又臭的紮腳布——談《好日子》

吉暝水

喜歡的事情多,深耕細造的少。唯有寫作,筆竿一直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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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長又臭的紮腳布——談《好日子》
好日子
香港話劇團
Blue
Theatre

古時宋人以「小足」為美,令女子以布纏足,故有「三寸金蓮」之說。由於腳掌長期包裹,排汗不流通,所以氣味強烈,故廣東竭後語借纏足的紮腳布比喻「又長又臭」。時至今天,纏足風俗不再,但社會對於女性身體的規訓持續。你看大金冷氣的廣告就知道 —— 揀冷氣同揀老婆一樣,又靚又fit又襟又慳又定又靜。無怪《好日子》一劇中飾演母親的文瑞興感嘆:

「時至今日,別人仍然會問女人什麼時候結婚,結了婚會問什麼時候生小孩,生了小孩會再問何時生下一個,女人好像永遠有東西要滿足,這種架構今天仍然存在。」

做女人真難,難又要如何面對?

繼《最後晚餐》、《最後作孽》之後,編劇鄭國偉推出女性角色主導的家庭倫理劇《好日子》。本事講述家中幼女結婚的好日子將至,出閣前姊妹間閨房密話,訴說幸福背後的女人之苦,最終引爆牽涉全家的「驚人秘密」,猶如解開糾纏數十年的紮腳布,鋪陳出又長又臭的家族黑歷史。

劇情核爆 難以收科

解開紮腳布的過程,像查案,姊妹互相質問,抖出彼此不為人知的難言之隱。全劇「一景直落」,劇情依賴對白推進,容易陷入吵鬧的氣氛。加上,角色三女一男,更予人一種「三個女人一個墟」,或者「三娘教子」的設定。

從「為何急於結婚」展開對話,妹妹首先爆出發現姐夫有婚外情,引導姐姐吐出婚姻生活並不愉快,並歸因於「她不行」—— 自從女兒出生以來,夫妻再無做愛,所以默許姐夫在外「玩女人」。

轉到姐姐發功,追問妹妹何以「閃婚」,揭出明日就要出嫁的妹妹,實是與男同性戀者假結婚,為的只是離開原生家、五千蚊「家用(人工)」,以及擁有獨立廁所的房間。

姊妹二人成婚的原因,乃至婚後的生活,聽起來滿是荒誕的謬論,但妹妹再由「她不行」再出發,順藤摸瓜套出姐姐小時候遭父親多次侵犯的往事。妹妹又自爆睡覺時曾「被父親摸」,而且摸到「下面濕曬」,讓她覺得自己下賤,「不配擁有幸福」。劇情氣氛急轉嚴肅,姊妹淘的歡樂一掃而空。如此核爆級的驚人情節如何收科?似乎編劇也想不到辦法。

劇情膠著 角色心路變化不明

姊妹盡訴心中情,母親突然闖入,再挑起兩代矛盾的波瀾,讓劇情變得更為複雜。母親的角色關鍵,但未有處理到心路變化,讓她的出現不但沒有促成「大和解」,更引爆第三個炸彈 —— 為了證明丈夫的「清白」,母親掏出丈夫送她的假陽具,指丈夫根本「沒能力」侵犯女兒,台上大叫「他不行」。

「父親對著你才不行。」妹妹回敬母親,母親頓時啞口無言,更突然感觸起來,後悔當年「嫁錯人」、「嫁得太早」。態度由責罵兩姊妹,180 度轉變,改為支持兩個女兒,與她們站在同一陣線,更拿起刀聲言「如果他真的做了那麼禽獸的事,我要殺掉他」。

殺與不殺之間,下手與不下手之間,劇情糾纏多時,遲遲未有推進。每次開門閂門都似在帶出熟人性侵的愛恨交織,但也讓劇作也變得有如紮腳布一樣——又長又臭。幾個女人竭斯底里地想著報復,但同時又不能自控地回憶過往溫馨的家庭片段,劇情反來覆去,膠著不前。原本以「大局為重」的姐姐又「突然勇武」,代替母親執刀聲言殺父,更詳情列出分屍方法,其心路變化同樣令人摸不著頭腦。

以女性為題的剛陽悲劇

「結婚對她而言,是一條出路。」場刊如是寫著。

她們這一家 —— 被父親侵犯的兩個女兒,一個假結婚,一個縱容丈夫外遇;母親又一直包庇丈夫,更反過來質疑女兒的誠信。如此家庭,如此破碎,還可能還原?尚有出路可言嗎?臨近劇終,妹妹突然吐出一句:「這個家庭那麼多問題,但為甚麼沒有人想做些事?」如是一筆突然跳出角色,客觀得猶如「課文中心」,顯得相當突兀。

大日子弄出大頭佛,好日子紅事變白事。自覺被傷害的三母女,最終手刃她的丈夫、她們的父。以牙還牙,就是編劇鄭國偉所謂的「出路」嗎?報復殺人就是解決問題嗎?男人都死光了,女人就不再受紮腳布之苦嗎?還是最終家庭不過是一場「作孽」?

「男人是洛威拿,女人是芝娃娃。」開場時,妹妹有一句台詞是這樣的,如像「男人來自火星,女人來自金星」那種兩性對的論述。台詞雖然是角色講的,但那都是編劇使喚角色這樣說的吧?《好日子》雖屬「家庭三部曲」系列,但內容涉及大量兩性討論,無法單純以「家庭倫理劇」去理解。 劇本雖然以女角主導,內容講女性故事,但不等於關注女性,更稱不上是「陰性書寫」(Écriture féminine),何況鄭國偉在場刊為作品「解畫」時寫道「要將惡魔毀滅,過往甜蜜的回憶也要一一犧牲」。這種零和博弈的線性思考,本來就很陽剛(masculine)吧?那條又長又臭的紮腳布,仍然繫於三個女性角色的脖子上,引領她們走上流血的悲劇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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