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吔 —— 街角南音,嗟乎一記古今愁》

Bobo Choy

相信藝術取材生活,滋養日常。嘗試帶著好奇出發,與大家遊歷藝術,尋找心靈的落腳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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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吔 —— 街角南音,嗟乎一記古今愁》

入夜後,土瓜灣「十三街」一帶 ,終於安靜。

這小區是車房集中地,白天車房大開中門做生意,汽車輛接輛進出橫街窄巷,時有人車爭路,忙碌日常; 到晚上,車房早已關門休舖,街上留下一個個洗車洗街後的水窪,行走其中,靠的是兩邊舊樓外牆那數盞昏黃的街燈照明 —— 獨有這夜,還聽著逐下拍板的清脆聲響,引導走向目的地。

一拍,響徹街頭;二拍,椰胡琵琶音韻飄揚;三拍,某某呢喃,餘音裊裊。一個社區小室這夜吟唱,要說的是當年,受觸動的是今人。夜幕低垂,擠身斗室內外陌路人,世道人心,哀怨落漠,一直古今同源。

  • 「地水南音」表演者唐小燕女士,右手持竹拍板,左手「看」凸字詞譜。

涼風有信,秋月無邊。南音傳唱,愁雲慘霧,唱一位命途坎坷,說一段離愁別緒。

追本溯源,南音早見於清末民初,是民間說唱藝術。只要一對竹拍板,一台古琴,一副似說又唱的腔調,就成一人南音。古時演者多是盲人,為謀生而唱,同時能演不同廣東民間說唱藝術,如「木魚」、「龍舟」。「南音」曲詞,傷春悲秋,或者亦因盲人多歷滄海桑田,演繹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更能觸動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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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曲作品,鮮見喜慶。此曲《天官賜福》(節錄)連連報喜,唐師娘(南音女性表演者稱謂)唱說和配樂營造的氣氛,較輕鬆跳脫。

舊時南音,多唱於茶館青樓,又或街頭街尾榕樹下。節奏緩慢,編樂簡單,但說唱者的抑揚頓挫,偶爾插一段快板或讀白,見盡粵語九音多變靈活,生氣勃勃;音樂和字韻「過門」帶音,藕斷絲連,情意綿綿。最為人傳頌代表作《客途秋恨》,記一段文人與一位妓女相遇相知的愛情。情愛之意,露骨直白,哼一段傾情愛幕,吟一節推心置腹,但世事豈能盡如人意,卻抱憾難為有情人終成眷屬。如若《詩經》載之,「情動於中而形於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餘音哀嘆,承載不能言喻之淒涼,聽者寄情其中,憶記往事,悲傷湧現。其實失意落寞,古往今來,一字記之曰情,那管愛情親情友情,萬水千山,難過情關。

板拍之間,突然想起舊時黑人被賣到美洲為奴,離鄉別井,受盡苦難,夜半思憶,僅從嘴裏偷取片刻自由,嘆鄉愁,道委屈,漸漸演化成藍調音樂(Blues)。憂鬱的藍,憂鬱的南,一中一西,都是怨曲,記同一天空下的坎坷舊事。後來美國發展出Hip Hop文化之一Rapping(饒舌),似乎與南音說唱頗為相似。伴隨簡單音樂節奏,半唱半說,夾有即興創作元素,兼有過門帶音效果。當然Rapping發展成為一種反叛和自主的表演藝術;南音則幾近夕陽之時,能唱之人,寥寥可數。近年被冠上「非物質文化遺產」美名,傳承算是亡羊補牢,要舊曲新唱,新曲多唱。

南音唱者猶如一個說書人,是真實或虛構故事也好,似是榕樹頭下「講故佬」,傳頌大時代下的小故事,雅俗共賞,勾一抺時代的集體回憶。聽一曲吟唱數十分鐘,縱然未能咬文嚼字,惟在婉轉音韻中,聽懂幾句敘事,漸漸陶醉,思緒放空;又隨節奏稍稍擺動身軀,輕拍大腿膝蓋附和。

心身經過白天的忙亂和紛擾太多,南音緩慢與悠然的氛圍,特別跟黑夜匹配。沉醉呢喃之中,往失意灰心裡去,翻出內心的陰暗,梳理日積月累的煩擾。表演者賣力演唱,被滋養的是早已隔離了真我的自己。是為了生存習慣戴笑面迎人,因為生活已容不下我們一秒悲情悲痛,要永遠努力,積極向上。得見南音唱悲,賣的是一帖安撫人心、直指哀怨的共鳴,更賣舊時盲人,人窮志不窮,音樂證明他有用。悲從中來,盼望亦然。其實悲悲喜喜,是人之常情;有白有黑,有陰有陽,二元結合才是完滿。

忽然想到,改編成電影《Moonlight》的劇場作品《In Moonlight Black Boys Look Blue》,名字滿有想像。在黑夜月光映照下,藍既憶起一個故人,憶起一段哀傷,也是黑暗中能看得見的可能。

曲終人散。

月亮早已在「十三街」上頭高掛,地上水窪反射四周殘舊破落的樓宇,時間已在漫漫長夜中給定格放緩,給城市撥出片刻喘氣和思考空間;只要陽光一出,時分秒針快轉,似補償一夜的慵懶,推土機此起彼落,發展繼續,隨時代洪流,推陳出新。

舊人舊事,的確需要更「生」。但何以更生才能令過去歷久常新?

願今夜能多唱說一曲。皆因我仍未聽得清楚,想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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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途秋恨》(上卷),不妨試聽感受。

活動主辦:青春工藝 Ching Chun warehouse (土瓜灣鳳儀街6號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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